两个月来，越南粤商会副会长、秘书长杨林荣的心情犹如坐上过山车。

自打4月2日美国特朗普政府宣布对越南商品加征超过40%的“对等关税”以来，一连串的变化把包括杨林荣在内的越南粤企“砸懵”了。两个月时间里，在经历了停工—复工—订单爆满的跌宕起伏之后，大家正争分夺秒，赶在90天缓冲期内拼命生产发货。

与此同时，杨林荣不断接到广东企业打来的意向考察电话，“预计是往年同期的三倍多”。

像杨林荣一样，泰国馆集团董事长李文莉这段时间也咨询电话不断。她告诉记者，贸易战背景下，加强广东与东盟国家合作的战略意义价值进一步突显，“中泰经贸合作热度仍在攀升”。

作为对外开放前沿，第一外经贸大省广东在“走出去”投资方面向来居全国前列。其中，东盟国家由于地缘毗邻、贸易往来密切及产业互补性强，往往成为粤企“走出去”的首选地。5月20日，中国—东盟自贸区3.0版谈判全面完成，将有力促进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建设。

6月10日，杨林荣、李文莉都计划来广州参加2025中国（广东）—东盟贸易促进与供应链合作机制建设对接交流会。“希望在这次会议上找到更多人合作，将更多广东企业带进东盟。”杨林荣说。

美关税突袭，粤企受影响程度不一

4月2日，还在广东中山过清明节假期的杨林荣突然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特朗普政府宣布对越南加征超过40%的关税。消息瞬间“引爆”了他的微信朋友圈，“大家都懵了”。

越南分布着大大小小过千家粤企，大多数公司在这里建设厂房，在中国或其他国家采购部分原材料，在越南进行加工生产后，再向外出口，涉及服装、鞋、家具和电子产品等多个品类。“80%以上的在越粤企主攻美国市场。”杨林荣说。

数据显示，东盟早已成为广东最大的贸易伙伴，越南又是东盟十国中广东第一大贸易单一国。今年一季度，广东对东盟进出口3494.3亿元，较去年同期增长6.9%；其中，越南为908.5亿元，与上年同期相比增长6.2%，占广东对东盟进出口总值的26%。

接到消息后，杨林荣第一时间飞回位于河内市的办公室。这栋白色大楼坐落于越中友谊宫附近，一眼望出去，满眼都是绿意，但他已无心欣赏。

这轮关税战对越南产业链冲击之大，广东企业见面，关税政策成为比“你吃了吗”讨论频率还要高的话题。不少粤企的美国客户迅速暂停下单、叫停生产，工厂陷入停滞。

与越南的震荡不同，直线距离约1290公里外的马来西亚，广东省驻马来西亚经贸代表处首席代表黄金发坦言，关税政策公布后他收到的赴马考察的咨询量激增，但他观察到，在马的粤企普遍选择“以不变应万变”。“大家的感觉是‘麻了’，既忧虑政策变化，也在借机调整自身状态。”黄金发说。

而在另一个东盟国家，缅甸粤商会会长杨健伍的微信上第一时间增加了不少咨询留言。“缅甸离广东不远，海运方便，已经有不少广东企业找到我们，希望前来考察。但由于缅甸之前已被美制裁，所以这边做美国市场的几乎没有，大多出口到欧洲或其他国家。”

这种忙乱的情况在一周后发生了改变。4月10日，特朗普宣布除中国以外的70多个国家和地区暂停“对等关税”90天，压抑的需求瞬间释放，“美国的订单如潮水般涌来。”杨林荣描述道，越南的粤企们纷纷开足马力，“能生产多少生产多少，所有企业都在‘爆单’”。

然而，这轮“轰轰烈烈”的生产带着明确时限。“美国采购商普遍要求货物在6月中旬前交付，之后将暂停采购。无论是美方还是我们企业，都在观望90天后政策的最终走向。”杨林荣透露。

贸易局势“琢磨不透”，东盟粤企越来越多

面对“琢磨不透”的国际贸易局势，粤企如何调整“自救”？如何开拓新市场？

杨健伍正计划引导更多广东企业落地缅甸，与缅甸的产业进行互补。“比如3月缅甸发生7.9级地震，现在曼德勒等城市急需震后重建，我计划引入一家广东的建筑公司，希望他们能协助建设。缅甸没有什么电梯企业，我们也在跟一家广东电梯企业洽谈入驻。另外，缅甸是一个能源短缺的地方，广东有很多新能源企业，我们也希望在这方面下功夫，为更多粤企搭建进入缅甸市场的桥梁。”

杨林荣则了解到，部分在越南的粤企已启动“Plan B”，前往墨西哥等地考察新落脚点。更多中小型企业则选择观望，寄望于越南政府能通过谈判斡旋，促使美方调整关税措施。

与此同时，杨林荣发现，大家对到越南投资仍旧兴趣高涨。“越南距离广东比较近，从东莞或南沙出发，快船海运仅需2—3天，能很好契合广东企业的供应链需求。这里的劳动力充裕，整体用工价格较为合适，也有相关的外贸政策配套，为企业探索‘广东研发+东盟生产+全球销售’的分工模式提供了可能。”

事实上，东盟作为很多粤企出海的第一站，“来东盟的广东公司越来越多了”也是采访中新加坡、越南、缅甸、泰国等地粤商会、贸易代表和企业家们的广泛共识。

马来西亚一带一路总商会创会人戴德兴将自己的办公室设在了吉隆坡。他告诉记者，伴随着投资规模的扩大，广东企业在马来西亚的产业布局也日益多元。“马来西亚华人，特别是广东、福建人多，大家语言相通，是广东企业进军东南亚市场的好选择。”

他说，二十年前赴马投资的广东企业多聚焦服装、制鞋等传统制造领域，后来房地产企业也来了。现在，越来越多的高科技企业来到了马来西亚。2016年，华为在吉隆坡设立了地区总部，去年比亚迪落地，在马来西亚推出了新能源汽车。此外，美的、格力、广汽等企业都在马来西亚开展业务。

数据佐证了这一趋势：自2020年首次成为我国第一大贸易伙伴以来，东盟持续保持广东第一大贸易伙伴地位。2024年广东外贸进出口突破9万亿元人民币大关，其中对东盟进出口1.5万亿元，同比增长8%。

抢抓中国—东盟自贸区3.0版机遇

在关税战背景下，“对等关税”影响波及各个国家，投资东盟就能如愿规避关税贸易壁垒吗？“走出去”过程中又该如何应对诸多风险挑战？

杨林荣这些年协助了很多广东企业投资越南，他说，越南政府对合规性十分重视，很多中小企业由于不熟悉当地法律法规，往往在入驻后才发现出现不合规的情况，从而遭遇天价罚款，导致投资失败。

“我在越南这10年，认识了很多来自广东的中小企业，最终存活率不到一半。有些企业家，一年前还见到他们，一年后发现已经关了工厂。”

李文莉也遇过类似的情况。她说，有些广东企业投资前对当地的招商引资政策了解不到位，前期投入了很多之后才发现不符合要求，最终没能获批落地，十分遗憾。也有企业对泰国本土的经商文化不了解，让他们有些困扰。

“在新加坡，广东企业被指控虚假声明的情况时有发生。”广东省驻新加坡经贸代表处首席代表刘铁告诉记者，新加坡政府机构通常会要求企业声明填报的信息真实，“有些企业在填报信息时对某些数据或情况掌握不充分，而一旦填报不准确，再次填报时出现差错，被认定为虚假声明，企业将面临严重后果，甚至构成刑事犯罪。”

面对着如此庞大的市场，广东应该如何抓住机遇，更好发展？中国—东盟商务理事会执行理事长、RCEP产业合作委员会主席许宁宁指出，东盟十国发展程度不一，各自处于不同的经济发展阶段，有些产业基础比较薄弱，或者市场开放度不是很高，使得东盟国家之间呈现出一定的互补性。

他建议，企业要深入了解东盟各国的具体情况，抓住RCEP与中国东盟自贸区3.0版的机遇，充分发挥区位优势，积极融入中国和东盟合作共识的落实之中，结合广东重点发展的产业，与东盟十国进行对接。

5月20日，中国—东盟自贸区3.0版谈判全面完成，将有力促进双方产供链深度融合。6月10日，2025中国（广东）—东盟贸易促进与供应链合作机制建设对接交流会将在广州举行。这场由广东省人民政府主办的交流会，是近年来广东省与东盟合作层次最高的国际会议之一，正在为广东与东盟国家搭建多层次对接对话平台。

刘铁说，接下来，在广东省贸促会指导下，将牵头整合国内外专业服务机构，在新加坡成立广东企业对外投资贸易服务中心，为粤企粤商在新加坡提供“一站式”便捷服务。

“我到时会从泰国飞回来，参加交流会。”李文莉说，面对变幻莫测的国际形势，如何更好地将广东与东盟联系在一起，她期待能找到答案。

南方日报记者 杨天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