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涛系中银证券全球首席经济学家、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

要点

受到极限关税打压，中美双边贸易快速萎缩，但远未归零。有些中国输美商品出现了60%以上塌方式的下跌，但其占比较低。只是这些金额小、占比低的商品出口，通常由中小微企业生产外销，故其对中国经济和民生的影响仍不容低估。

注：本文发表于《第一财经日报》2025年6月16日。

2025年4月，受美国政府对等关税政策影响，美国对中国输美商品加征145%的关税，中国对美国输华商品加征125%的反制关税。按照美国财长贝森特的说法，如此极端的关税属于实质性的贸易禁运。从中美双方公布的4月份统计数据看，当月中美贸易确实出现了较大跌幅却远未归零。有些中国输美商品出现了60%以上塌方式的下跌，但其占比较低。只是这些金额小、占比低的商品出口，通常由中小微企业生产外销，故其对中国经济和民生的影响仍不容低估。

畸高关税进一步削弱中美贸易联系

受到极限关税打压，中美双边贸易快速萎缩，但远未归零。据中方统计，4月份，美元口径的中国对美出口同比下降21.0%，进口下降13.8%。据美方统计，当月，美国对华出口下降29.1%，进口下降19.7%。

贸易战没有赢家。双方统计数据反映，中国对美和美国对华出口均受到较大冲击。之所以双方统计的从对方进口商品的跌幅低于出口，是因为关税正式生效有宽限期。如中国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4月4日针对美方差额对等关税宣布34%的反制关税措施时，明确北京时间2025年4月10日12时01分之前货物已从启运地启运，并于2025年4月10日12时01分至2025年5月13日24时进口的，不加征34%的关税。美国也有类似的安排。出口一起运就在当地报关，统计在当地出口中了。而进口要在对方出口报关后，经过在途运输到港后，才能在本地进口报关，统计到本地进口中。

从中方统计看，2024年11月至2025年1月各月，中国对美出口同比增速较同期对非美地区出口增速分别高出1.7、5.7和7.1个百分点。这反映了出于对美国总统特朗普回归后对中国输美产品加征关税的担忧，中国企业2024年底2025年初的“抢出口”行为。美国于美东时间2025年2月4日和3月4日以芬太尼问题为名对中国输美产品各加征10%的关税后，“抢出口”迅速退潮。2、3月份，前述缺口由正转负，分别低了7.9和3.7个百分点，4月份进一步低了34.1个百分点。

中国也加快了从美国的进口。2024年12月至2025年2月各月，中国从美国进口增速较同期从非美地区进口增速分别高出1.8、11.7和8.8个百分点。2025年2、3月份，中国针对美国的芬太尼关税采取了较为克制的反制，仅选择原油、煤炭、天然气、农业机械、大排量汽车、皮卡、农产品等部分美国进口商品加征了10%~15%的反制关税。3、4月份，前述缺口转为分别低了5.4和14.6个百分点。“抢进口”滞后“抢出口”一个月时间，反映了进口在途运输的时间消耗。

从美方的统计中，却看不到“抢进出口”的行为。2024年11月至2025年4月各月，美国对中国出口增速较同期对中国以外地区出口增速，除2024年12月略微高出2.9个百分点外，其他月份均为两位数的负缺口，2025年4月份高达42.0个百分点；美国从中国进口增速持续低于同期从中国以外地区进口增速，只是头两个月负缺口为个位数，2025年升至两位数，4月份高达24.7个百分点。

关税冲突升级继续重创中美贸易联系。2025年前4个月，经历三轮关税冲突后，中方统计的美国占中国出口份额为12.7%（其中4月份仅为10.5%），同比回落1.1个百分点；占中国进口份额为6.4%，与上年同期基本持平；占中国贸易顺差份额为26.3%，回落11.9个百分点。同期，美方统计的中国占美国出口份额为5.5%，回落1.5个百分点；占美国进口份额为10.0%（其中4月份仅为9.1%），回落2.1个百分点；占美国贸易逆差份额为15.9%，回落5.5个百分点。

越南仍是中国转出口的重要中转站

据美方统计，2024年，美国对墨西哥和越南货物贸易逆差分别高达1718亿和1235亿美元，较2017年分别增加1028亿和851亿美元，是仅次于中国的美国第二、三大单一国家和地区贸易逆差来源地（美国对欧盟贸易逆差2356亿美元，较2017年增加840亿美元。欧盟作为一个整体，才是美国第二大贸易逆差来源地）。

同期，美国对中国贸易逆差2954亿美元，减少798亿美元。墨西哥和越南均被视为中国规避关税壁垒、对美间接出口的中转站。根据特朗普的对等关税政策，越南本拟被加收46%的差额对等关税，墨西哥因为已被加征了25%的关税而被豁免对等关税。

这次中国或没有通过墨西哥对美国“抢出口”。从美方统计看，2024年11月至2025年4月间，美国从墨西哥进口同比增速一直低于从墨西哥以外地区进口增速。其中，2025年4月，美国从墨西哥进口下降5.2%，较同期从墨西哥以外地区进口增速低了5.8个百分点。2025年前4个月，美国对墨西哥累计贸易逆差613亿美元，同比增长11.1%，远低于同期美国整体贸易逆差46.7%的增幅。

从中方统计看，2024年9月以来，中国对墨西哥出口同比增速持续低于对墨西哥以外地区出口增速，且2025年2月至4月间二者负缺口平均为6.8个百分点，较2024年9月至2025年1月间均值高了4.7个百分点。其中，2025年4月，中国对墨西哥出口增长1.1%，较同期对墨西哥以外地区出口增速低了7.2个百分点。这或是因为美国自2025年2月4日起就对墨西哥加征了25%的关税，进一步损害了墨西哥作为中国对美间接出口的中转站地位。

越南或继续扮演了中国对美间接出口中转站的角色。从美方统计看，2023年10月以来，美国从越南进口同比增速一直高于从越南以外地区进口增速，且2024年11月至2025年4月间二者正缺口平均为16.1个百分点，较2023年10月至2024年10月间均值高出3.0个百分点。其中，2025年4月，美国从越南进口增长54.9%，较从越南以外地区进口增速高出47.4个百分点。2025年前4个月，美国对越南累计贸易逆差501亿美元，同比增长40.6%，略低于同期美国整体贸易逆差的平均增幅，但远高于美中贸易逆差8.9%的增幅。

从中方统计看，2023年7月以来，除2023年11月、2024年2月和2025年1月外，中国对越南出口同比增速均高于对越南以外地区出口增速，且2024年11月至2025年4月间二者正缺口平均为11.0个百分点，较2023年7月至2024年10月间均值高出3.1个百分点。尤其是2025年2~4月间，中国对越南出口增速较同期对越南以外地区出口增速平均高出20.9个百分点，较2024年11~12月间均值高出16.0个百分点。其中，2025年4月，中国对越南出口增长22.5%，较同期中国对越南以外地区出口增速高出15.1个百分点。这表明特朗普重返白宫后，对中国极限关税施压，进一步加强了越南作为中国间接出口中转站的地位。

从越方统计看，2023年8月至2025年3月，越南从中国进口同比增速持续高于从中国以外地区进口增速。其中，2025年2月和3月，越南从中国进口出口增速较同期从中国以外地区进口增速分别高出20.1、20.3个百分点，略高于2023年8月至2025年3月间平均19.5个百分点水平，显示芬太尼关税后，中国更多利用越南的中转站地位。

东盟也存在类似的情况。中方的统计显示，2025年前4个月，中国对东盟出口同比增长11.3%，较同期中国对东盟以外地区出口增速高出5.9个百分点；东盟占中国出口的比重为17.7%，较上年同期占比高出0.8个百分点。其中，4月份，中国对东盟出口增长20.8%，较同期中国对东盟以外地区出口增速高出15.3个百分点。

对美出口降幅较大的商品占比较低

从海关统计的HS分类看，22大类商品中，2025年4月，中国对美出口同比降幅高于对美整体出口降幅的有14大类，其出口额合计占到了2024年中国对美出口总额的68.1%。其中，HS第5类“矿产品”、第14类“珠宝、贵金属及制品；仿首饰；硬币”和第21类“艺术品、收藏品及古物”的降幅都在40%以上，分别下降45.9%、61.9%和90.4%，可称之为塌方式下滑，但合计仅占到2024年中国对美出口总额的0.7%。当月，中国对美出口减少，主要是受累于HS第16类“机电、音像设备及其零件、附件”出口下降29.2%，该类商品占到2024年中国对美出口总额的41.7%，为中国对美第一大品类的出口（见下表）。

2025年一季度，中国对美国出口同比增长5.0%，其中有11大类HS分类商品同比正增长，其出口额合计占到2024年中国对美出口总额的81.5%。这一定程度上对冲了4月份中国对美出口的急剧下滑。前4个月，中国对美出口仅同比下降2.2%。其中，HS第4类“食品；饮料、酒及醋；烟草及制品”、第6类“化学工业及其相关工业的产品”、第11类“纺织原料及纺织制品”、第15类“贱金属及其制品”、第18类“光学、医疗等仪器；钟表；乐器”、第22类“特殊交易品及未分类商品”6大类商品对美出口均实现了同比正增长，其出口额合计占到2024年中国对美出口总额的26.9%（见上表）。

从HS的二级分类看，2025年4月，99章商品中，中国对美出口同比下降40%以上的有23种，其出口额合计占到2024年中国对美出口总额的2.2%。其中，出口跌幅60%以上的有以下9章商品，其出口额合计仅占2024年中国对美出口总额的0.6%：第1类02章“肉及食用杂碎”出口下降83.5%，占比0.001%；第2类12章“油籽；子仁；工业或药用植物；饲料”出口下降61.6%，占比0.03%；第4类18章“可可及可可制品”出口下降70.7%，占比0.01%；第6类37章“照相及电影用品”出口下降60.7%，占比0.01%；第9类37章“软木及软木制品”出口下降72.6%，占比0.002%；第14类71章“珠宝、贵金属及制品；仿首饰；硬币”出口下降61.9%，占比0.44%；第15类78章“铅及其制品”出口下降71.5%，占比0.0003%；第17类89章“船舶及浮动结构体”出口下降73.5%，占比0.09%；第21类97章“艺术品、收藏品及古物”出口下降90.4%，占比0.01%。

同期，中国还有11章商品对美出口实现了同比正增长，其出口额合计占到2024年中国对美出口总额的5.9%。其中，第22类第98章“特殊交易品及未分类商品”对美出口增长38.0%，占到2024年中国对美出口总额的4.2%。当月，占到2024年中国对美出口总额24.0%的第一大章输美商品——第16类85章“电机、电气、音像设备及其零附件”，出口下降31.6%。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前述出口跌幅较大的商品虽然大都金额不大、占比不高，却通常是由中小微企业生产外销，故其对中国经济、民生的负面冲击仍不容小觑。

中方最新统计数据显示，大幅削减关税对中国对美出口的激励作用尚未完全显现。5月14日起，美国对中国输美产品关税由145%降至30%。当月，中国对美国出口同比下降34.5%，降幅环比上升13.5个百分点，较同期中国对非美地区出口增速低了46.0个百分点，负缺口较上月扩大了11.9个百分点；美国占中国出口份额进一步降至9.1%，环比回落1.4个百分点。这是因为中国企业从5月12日中美联合声明发布后知道降税、收到订单、重新组织生产，再到出口发货，中间有时间差。

中国从美国进口也是类似的情况。5月14日起，中国对美国输华产品关税由125%降至10%。5月份，中国从美国进口下降18.1%，降幅较上月扩大了4.3个百分点，与同期中国从非美地区进口增速低了15.7个百分点，负缺口较上月扩大了1.1个百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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